钉钉向东，Slack向西

要说今年企业服务领域的IPO大事，除了在已经有WebEx和Skype的情况下还能够迅速崛起的Zoom，还有就是今天我想谈谈的Slack。

相比老大哥Salesforce牛逼的股票代号CRM，Slack选了一个更响亮的代号WORK，再配上他们的Slogan：Whatever you do, you can do it in Slack. 充分表达了这家公司的远大志向。

这些SaaS公司的成功让我们的本土SaaS厂商们羡慕嫉妒的不行 ，但是中国的企业服务市场环境和美国有比较大的区别，照抄是没法抄到人家的成功的。本文主要拿钉钉和Slack做一下对比，以此为基础谈谈企业服务的发展思路。

跟生活中的聊天就是为了聊聊天不同，办公场景中的沟通是为了完成一件事情，任务执行就会有上下文的问题。为了保留沟通上下文，从互联网诞生以来邮件就一直是应用最广的企业协同工具。到了今天，我们仍然习惯于发送邮件，然后配合用电话进行补充沟通以及催促对方查看邮件。

不管是用微信还是用邮件电话，问题都是一样的，就是信息的不连续和不完整。信息散落在不同的地方，相互之间就像一个个孤岛。每一个人需要用各种方法记忆信息的关联性和存储位置。这也是Slack出来后能够快速受到欢迎的原因。它提供了一个统一的信息共享和交流空间，将上下文，聊天，邮件，通知，工作流流转都整合到一起，让用户无需花时间记忆各种碎片信息，也无需再频繁切换不同的工具来完成一件本来应该很简单的任务。

而且Slack从本质上对于公司已经部署的业务系统并不会造成冲击。用户只需要享受它带来的便利，而无需为此便利而不得不学习新的工具和流程，公司也无需为了某一方面的效率提升而更换一堆现有系统，只需将现有系统全部都对接到Slack即可。

一个极大的优点是，通过对历史遗留系统的对接，Slack自身良好的移动化支持也就为工作者提供了一个完整无缝的移动办公体验。不再需要在手机上进行一部分工作后，还必须切换到PC上来完成另外的一些工作。

在以上的核心价值基础上，适当的交互层面的改进对于团队管理也会有非常明显的促进作用。比如在沟通界面上直接展示的投票选项 ，相比只是发一个投票网页的链接，可以大幅度提升团队成员的参与度和参与感。

在此类平台出现之前，新员工入职后的初始信息获取通常靠一个内部的Wiki网站，甚至只是几页纸。显然地，如果可以加入到一个能看到现有员工持续更新信息的沟通场景中，新员工的融入速度显然可以更快，也可以更有目的的获取信息。

国内大多数小公司没有使用邮件的习惯，而是弯道超车一上来就用微信群作为公司的管理工具。把微信群当管理工具的首要问题当然就是信息安全。我就听到过很多次用微信建员工群，结果里面还有离职一年多的员工没清掉的，还有故意改头像和昵称去骗领导一骗一个准的，防不胜防。

在我看来，无论一家企业大小如何，都应该果断的拥抱企业协同平台。Slack和钉钉都有免费使用额度，因此并不会导致上手的额外财务成本。这既有利于企业负责人提升公司的整体效率，又有利于员工的工作开展和快速融入团队氛围，提升归属感。

Slack于2019年6月份登陆纽交所，上市之初公司市值高达195亿美金，比Facebook当年收购WhatsApp的190亿天价还多出5亿美元。虽然上市以来股价一路下行，现在仍然还稳定在125亿美金，超过国内企业软件领域的领头羊用友和刚刚科创板上市的金山办公软件，而这两家公司都已经有超过三十年的发展历史。

稍微观摩一下Slack的界面和功能，说好听是清爽，说客观点是简陋。简单试用一下就会发现很多易用性方面的问题。很多人难以理解为什么这样的一个小工具会值这个天价。以咱们的开发能力，大概一个码农一个月就能做出来了（别当真）。

做一下对比很鲜明，国外的产品看起来都很克制，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成功的将自己纳入到现有生态中。通过开放性成功的把现有的一些成熟产品集成到产品中，占据了办公协同生态中的中心位置。

从Slack的官网可以一目了然的看到Slack的主要卖点：集成的聊天体验、文件共享、搜索、工具集成、视频聊天。足够好用的基本协同功能，极简设计的Channel（频道），Feeds（信息流），配合强大的API和机器人，加上已经整合就绪的数百个主流效率工具，共同构成了Slack的核心竞争力。

主要看看下列的名字，一个个都如雷贯耳的知名厂商。每一家的知名度都不比Slack低。

一家SaaS公司价值多少有一个行业公认的估值模型。上千万的日活用户，接近100%的复合增长率，都为高达几十倍的P/S提供了一个扎实的基础。

钉钉的这些运营数字我相信相比Slack应该是只高不低。所以如果钉钉是一家独立的公司，估值应该也不会低于Slack。其他那些自认为功能已经可以和Slack媲美的国内同行们，需要做的不是一直的抱怨命运的不公，而是要多想想怎么提升自己的运营能力，画出一张漂亮的营收增长曲线图。如果自己做不到，那就好好的围绕到Slack和钉钉等流量大户的身边，薅一下钉钉的流量羊毛。

我们如果看美国已经上市的SaaS公司，除了已经很多年从而功成名就的Salesforce，其他的SaaS公司的财报基本都大同小异：营收增长迅速，毛利特别高，然后营销费用甚至可能比营收还高从而造成巨额亏损。Slack披露的2017年、2018年和2019年营收分别为1亿美元、2.3亿美元和4亿美元，年增长率分别为110%、82%，毛利率也达到了87%，2018年的亏损为1.4亿美金。归根到底是需要投入巨大的精力在流量的获取和维持上。

作为一家估值已经上百亿美金的科技公司，Slack当然已经进行了国际化的运营，但有趣的是，我们能看到日语版，却没有中文版，简体和繁体的都没有。而Slack的那些生态公司比如Trello等，在国内也并没有非常广泛的普及。这其实给国内厂商留出了足够的想象空间。

钉钉脱胎于原来的来往团队。来往其实从一开始的强推模式就决定了不可能做大。我还记得早年去参加云栖大会，会议现场只有来往群组可以扫码加入，以此来强制尽可能多的人下载安装来往。

一个社交工具要靠强制手段推行，恐怕是不行的。但是同样的功能平移到商业领域就有了新的可能性。在管理语境中的IM的重心在商业管理而非社交，毫无疑问，阿里在商业和企业管理方面的思考深度是远远超过老对手腾讯的。钉钉定位为商业工具而非社交工具，瞬间就从被动地位转向了主动地位，从战略层面完成了扭转，不再是来往当时的那种别扭状态。

这两年云栖大会的群组已经换成了钉钉，看起来已经有比较多的现场观众本身就装了钉钉。即使没装，安装的抗拒心理也已经有明显的下降。毕竟是谋生工具，没必要考虑太多逼格的问题。

从社交工具到商业工具，从明面上是一次退让，但在我看来这是一次逻辑非常合理的自我定位调整，从而真正成为商业版图中的自然而必要的组成部分。

你没法逼着一个人去喜欢某样东西，但是可以告诉他，用这样东西可以帮他赚钱。

本质上说，钉钉的定位首先是一个强管理工具（想想他招人痛恨的打卡和Ding一下功能），然后才是一个协同平台。这个不是本次探讨的重心。这次真正想探讨的是，相比Slack简洁稳定的功能体系，为什么钉钉在疯狂的增加各种新功能。

我随便截取了一个最近的钉钉iOS版本更新记录，这些提及的功能基本都属于业务功能而非平台功能，大概永远都不会出现在Slack的产品路线图中。

Slack只做了聊天、文件分享和视频会议三个基础协同能力。而钉钉除了Slack的这些基础能力，已内置的业务系统包括：邮箱、电话、在线文档、人事、网盘、客户管理、财务、差旅、行政等。这些基本上都已经包含了一个中小企业的日常需求。

在以管理员身份体验了几回钉钉的功能后，我想到的是淘宝的店铺管理：看起来功能排布杂乱不堪，逼格甚低，但是店家真想做到一些功能的时候也确实基本能够达成。其实现在市面上几乎所有的ERP和CRM软件给人的感觉差不多都是这样：难用，但是可以用。

钉钉副总裁易统在崔牛会的一次采访中曾经回答过钉钉做什么与不做什么的问题：“基础应用和可海量规模的应用，价值很大但是周期非常长，用户很难短期为此埋单，这个钉钉来做、来养，让更多的用户进来；价值深化、价值具体、商业化快的应用，交由合作伙伴来做。钉钉生态的定位过去是这样，现在是，未来也是。”

这个边界模糊的回答显然没法打消ISV们的顾虑。然而在国内目前的市场环境下，我认为钉钉的这个做法无可厚非。

两者所处的市场环境的不同，造就了明显不同的商业思路。Slack的角色是加入到已经非常成熟的协同生态，在这个生态中创造出一个自己的定位。但是国内显然还没有成熟的协同生态，如果不自己提供那些对于客户必需的业务子系统，就会带来冷启动问题。这个问题对于获取第一批忠实客户是非常致命的。

未来钉钉会往什么方向走，可能当前连钉钉的负责人自己都没法讲清楚，毕竟形势变化的非常快。比较理想的状态不是越做越多，而是在发展过程中找到一个又一个成熟的合作伙伴，然后自己一步步用集成思路替换掉自己之前不得不做但也必然没法做到极致的一个个业务子系统，最终回到和Slack这样可进可退一本万利的舒服状态。

这种场面是否会发生，要看市场上是否会出现足够有竞争力的中国版Asana、Github、Google、Microsoft等。

Slack和钉钉的对比就是极简思维和一站式思维的碰撞，是开放平台和大应用的鲜明对照。

今年的阿里云峰会上，行癫描绘了阿里云的“被集成”战略。这是很清晰也很明智的思考。作为一个大厂，如何能够将自己的边界控制在可足够规模化的范围，是能否把这个业务做得足够大的关键前提。阿里云是底座，钉钉是业务容器，一下一上共同形成完整的商业产品生态支撑体系。

企业服务通常发展的要比消费互联网业务缓慢很多，归根到底就是流量问题。如果没有流量，那么就只能依赖销售进行地面战一个个的攻克山头，而销售毕竟是人，能力和精力是有效的。只有沾到流量的边，才能进行偏自动化的运营工作。

背靠阿里这座大山，拥有资金尤其是商业思想和奋斗精神的底子，钉钉毫无疑问在流量获取上拥有几乎不可逾越的巨大优势。但由于人力资源的限制，钉钉必然会选择集成的思路来加速商业拓展的步伐。

钉钉为伙伴提供了完整的“6+1”赋能体系，包含产品赋能、技术赋能、运营赋能、服务赋能、市场赋能、组织赋能以及资本赋能。钉钉想做的是培育一批周边的ISV，而这些ISV确实也非常需要帮助。

客观地看，我觉得目前钉钉生态体系里的那些ISV只能算是些歪瓜裂枣，没有足够能够撑场面的。但是只要一直这么做下去，自然会引来真正牛逼的合作伙伴，而歪瓜裂枣中总能长出来一些像样的瓜果。

看准一个方向然后持续努力，最终把吹的牛逼实现出来，把竞争对手耗死在半路上，这一直是阿里和华为成功的原因。所以虽然我不喜欢钉钉当前的产品功能，但是看好他们的未来。

Slack的产品定位差不多正好是众多本土SaaS公司对于钉钉的殷切期望，因为这样自己的公司就可以一边薅钉钉的流量羊毛，一边又可以占据住一个国内协同生态中的稳定地位无需面对大厂的强力竞争。

现实一直都是现实的。没有哪家商业公司会以雷锋的形象出现。你如果想获得一些东西，一定也得付出对等的价值。我们看一下Slack列出的关键生态伙伴，没有一家是依赖Slack发展起来的。我们的企业服务厂商们归根到底要考虑的是如何做大自己的产品价值。如果产品价值与你想薅的钉钉流量羊毛不对等，那么这个期望的位置就会被其他厂商替代。如果没有一家厂商能够顶上，钉钉就会索性自己来填这个坑。这就是现状，毕竟有钱有人，客户需求的满足才最重要。

过于着急成为平台，是众多SaaS公司无法成功的一个关键原因。就像还没有流量的一个产品，却成天在思考如何将流量转化为收入。产品的单一价值点就是企业服务市场的机会和挑战。如果能够把一个价值点做的足够好，就会获得足够多的机会。而这也正是本土厂商面临的挑战，通常都是在一个价值点还不够突出的时候就迫不及待地增加更多的价值点，最终做出一个没有吸引力的大杂烩。

问题是，做出这些大杂烩的公司还不自知，不花更多的时间去反思和改进，而是去参加各种行业聚交流（抱怨）对于黯淡行业前景的苦闷之情。这样的公司只能成为成功故事的陪衬。

做企业的基本道理，是首先要把自己可控的事情做好，再去追寻尽可能有利于自己的生态环境。你没有价值的话，别人也就不会在乎你。

到文章最后，我忍不住回忆起当年用过很久的MSN Messenger（莫名其妙改过好几次名字比如Windows Live Messenger）。巅峰时期，MSN的月活用户有三四亿，拥有那时候几乎所有的中国白领用户和职场交流场景，市面上看不到其他的可对比的竞争对手。唯一的QQ还只是陌生人聊天用的社交工具。只要合理的进行横向发展，完全可以成为今年的Yammer和Slack。

然后，微软突然把这个前景无限的服务给停掉了。我至今没看出这个关停的逻辑在哪儿。我觉得就算把Bing搜索关掉也不应该关停MSN Messenger。

MSN当时还附带了博客空间MSN Spaces，是我个人最好写博客的地方。总体交互和视觉体验其实都还不错。然而MSN Spaces甚至关停的比MSN Messenger还早。我早年跟MSN中国业务负责人聊到过这事，他基本上只能是一声叹息，这种无奈我想大概就是开复老师搞Google中国业务遇到的来自总部的傲慢一模一样。

那时候的微软，真是白痴一样的存在。不知道相关负责人后来看到Facebook花190亿刀买WhatsApp和自己花262亿刀买Linkedin的时候，心里是不是有那么一丝丝特么都干了些什么蠢事的感慨？

不过微软确实家大业大，作死这么多年居然都没事，在微软的新CEO纳德拉上任后马上有了焕然一新的感觉，企业协同产品方面也基于Skype推出了与Slack对标的Teams产品，从今年的市场表现看已经给Slack带来了巨大的竞争压力。究竟谁能笑到最后，我们拭目以待。

跨国巨头的傲慢是中国企业崛起的机会。我觉得中国的企业服务前景是非常美好的，每一个还在用微信群的公司都是协同平台的目标用户群体，他们也迟早都会意识到社交工具和办公协同的区别。只要我们的企业服务产品能够像我们的消费互联网一样快速迭代，不要妄自菲薄，也不要盲目自大，团结钉钉等一切可团结的力量，下一个Zendesk，下一个Workday必然会在我们身边出现。

本篇文章来源于微信公众号: 常识笔记